林中有鸟苏醒时第1章
非洲草原的落日正将天际染成一片熔金,赤橙色的霞光如同融化的岩浆,沿着地平线缓缓流淌。苏瑶蹲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前,指尖轻轻擦过一个黑瘦孩童额角的伤口。孩童头顶的卷发里还沾着草屑,肋骨在松弛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像串起的细竹签。帐篷外传来鬣狗的远吠,那声音拖着诡异的长音,混杂着远处村落隐约的鼓声,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草药的气息——艾草与薄荷的清凉,始终盖不住挥之不去的汗馊味。
“还疼吗?”她用蹩脚的斯瓦希里语轻声问,掌心裹着温热的生理盐水棉球。孩童怯生生地摇头,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映着她白大褂上沾着的泥点。那是下午为追这个在灌木丛里走失的孩子,被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时蹭的,深褐色的泥渍已经半干,在月白色的布料上洇出不规则的图案。
三年了。她望着天边逐渐沉落的太阳,恍惚间又看见林宇在首都机场送她的模样。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炽烈,他穿着武警作训服,肩上的星徽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却抵不过他眼底翻涌的不舍。“等你回来,咱们就结婚。”他说这话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
苏瑶低头笑了笑,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摩挲得边角发卷的合照。照片上林宇穿着笔挺的礼服,她穿着硕士毕业服,在学校的银杏道上笑得没心没肺。金黄的银杏叶落在他们肩头,林宇偷偷往她身后藏着一个刚买的棉花糖,糖丝沾在他的袖口上,当时谁都没发现。手机早就没了信号,卫星电话也只有在紧急医疗调度时才能使用,这张照片成了她在这片贫瘠土地上,对抗孤独的唯一武器。
“姐姐,你在想谁?”孩童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小家伙不知何时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背。苏瑶慌忙收起照片,指腹下意识地蹭了蹭照片边缘的折痕——那是她无数次想他时,反复摩挲留下的印记。刚要回答,突然听见西北方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像炒锅里爆裂开的豆子,猝不及防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她脸色骤变,猛地将孩童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向枪声来源——那是卡鲁高原武装冲突的热点区域,距离他们的医疗点至少有二十公里,怎么会突然蔓延到这里?
“跟我进帐篷!”她拽着孩子往帆布帐篷里冲,掌心因用力而泛白。指尖刚触到帐篷拉链冰凉的金属齿,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火舌从斜前方的灌木丛里窜出,拖着橙红色的尾焰划破暮色。那是RPG的尾焰!她的心脏骤然停跳,几乎是本能地将孩子死死按在身下,用自己的脊背充当盾牌。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冲击波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她的五脏六腑。热浪裹挟着碎石拍在背上,尖锐的疼痛瞬间窜遍全身,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锥子同时扎进血肉。剧痛传来的瞬间,她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林宇的脸。他在训练场上汗流浃背的样子,迷彩服被汗水浸透,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他吃她做的糖醋排骨时眯起的眼睛,油汁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他在电话里说“瑶瑶,我想你了”时的沙哑嗓音,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却藏不住温柔……
“林宇……”她喃喃着,温热的血从嘴角涌出,染红了胸前的白大褂。意识像被潮水卷走,那些关于他的碎片在黑暗里旋转、沉浮,最终定格成他在机场挥手的身影。她想告诉他,非洲的星空真的很美,可惜他没见过;想告诉他,她学会了做他爱吃的红烧肉,等回去就做给他吃;想告诉他,她好像……等不到结婚那天了。
同一时刻,南国边境的雨林里,林宇正贴着潮湿的树干喘息。迷彩服的左臂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珠顺着指尖滴在腐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麻,他咬着牙从战术背心里掏出止血粉,倒在伤口上的瞬间,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耳机里传来队友老鬼压低的声音:“队长,人质被押到废弃木屋了,对方有五个人,三把AK,一把霰弹枪,东南角有个瞭望哨。”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战术手电的光束在密林中扫过,照亮挂着水珠的蕨类植物。三天前接到的任务,解救人质,抓捕跨国贩毒团伙头目“眼镜蛇”。本来计划周密,却没想到对方在撤退路线上布了暗哨,一场伏击让他们损失了两名队员。
“左侧三点钟方向有块巨石,我去那里牵制,你们从右侧排水沟突入。”林宇调整了一下战术背心上的弹匣,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血腥味。他想起苏瑶临走前给他寄的那盒润喉糖,柠檬味的,现在还在胸前口袋里,塑料包装被体温焐得温热。上次视频时,她看见他训练后嗓子沙哑,第二天就跑了三家药店才买到这个牌子。
行动在倒计时中开始。他像猎豹般窜出树林,脚下的枯枝发出轻微的脆响,随即被骤然响起的枪声淹没。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身后的树干上溅起木屑,带着灼热的气息。他翻滚着躲到一块岩石后,精准地扣动扳机,击倒两个守卫,枪声沉闷而短促。余光瞥见木屋门口的人质——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惊恐地望着他,怀里的孩子吓得紧闭双眼,小脸煞白。
就在他掩护队友突进的瞬间,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没被发现的枪手,那人脸上带着狰狞的笑,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人质。林宇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像一道绿色的闪电挡在女人身前。
剧痛从后背炸开时,他竟然异常平静。子弹穿透身体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轻响,温热的血顺着衣服下摆滴落,在地面汇成小溪。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枪声变得遥远,只有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苏瑶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她第一次给他织的歪歪扭扭的围巾,针脚稀松得能塞进拳头,他却戴了整个冬天;她在视频里说“林宇,非洲的星星好亮,比北京的亮多了”时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整片星空……
他仿佛看见她站在机场的阳光下,穿着他送的那条蓝色长裙,张开双臂向他跑来,风掀起她的长发,笑容像盛夏的向日葵。他想告诉她,任务结束就去申请婚假,要带她去看北欧的极光;想告诉她,上次她落在家的那支钢笔,他一直放在办公桌抽屉里;想告诉她,他好像……等不到她回来了。
“瑶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呢喃,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对讲机里队友的呼喊声越来越远,他感觉自己像在一片温暖的水里漂浮,那些关于她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闪烁,最终停留在那张被他压在钱包里的合照上——银杏道上,她笑靥如花,他望着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两颗正在冷却的心脏,在不同的时空,隔着万水千山,跳动着同一个名字。非洲草原的落日彻底沉入地平线,雨林的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亮两截染血的照片——那是同一张合照被他们各自珍藏,如今,终于在死亡里,拼凑成了完整的模样。
更新时间:2025-08-01 23:5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