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手札第7章
**锦城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副队长赵铁柱，是“真香火锅店”的老主顾。** 这位四十出头的汉子，身材魁梧得像座铁塔，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不怒自威，是局里出了名的破案能手，同时也是个地道的火锅狂热爱好者。劳累一天后，和几个同样奋战在一线的老兄弟围炉涮肉，喝点小酒，吹吹牛，是他生活中难得的惬意时光。这天晚上，赵铁柱刚带队破获了一个盗窃团伙，心情大好，便拉着队里的老搭档、法医老钱，以及徒弟小孙，直奔“真香火锅店”，准备犒劳一下辛苦的弟兄们。
几瓶啤酒下肚，滚烫的毛肚鸭肠在红油锅里翻滚，气氛热烈融洽。酒足饭饱，赵铁柱习惯性地起身去结账。他走到收银台前，李富贵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迎了上来：“赵队长！吃好了？今天这锅底味道正吧？老样子，给您抹个零头！”李富贵一边热情地寒暄，一边接过赵铁柱递来的几张百元钞票。
赵铁柱随意地应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李富贵点钞的动作。突然，他浓黑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李富贵正将找回的零钱递过来，其中一张百元钞夹在几张零钱中间。就是这一瞥，那张钞票的色调在火锅店明亮的灯光下，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太鲜艳了？还是太黯淡了？而且那纸张的反光，似乎过于平滑，缺乏真钞那种特有的质感。
一种职业本能瞬间压过了酒精带来的微醺感。赵铁柱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零钱，反而伸出手指，精准地捏住了那张引起他注意的百元钞边缘，从李富贵递过来的零钱中将它轻轻抽了出来。
“李老板，”赵铁柱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已经紧紧锁定了李富贵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这张……挺新鲜啊？”他没有用“假”字，但语气里的探究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李富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像一层劣质的油漆骤然开裂。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强作镇定，试图把话题岔开：“啊？新……新钱嘛，银行刚取的！赵队长您看这……”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拿回那张钞票。
赵铁柱的手腕却像铁钳般稳稳不动，那张印着约翰牛女王的钞票被他捏在指尖。他没有理会李富贵的解释，反而将钞票举到眼前，对着顶灯的光线，仔细地观察起来。水印的位置不对，头像线条模糊，安全线更是粗糙得如同印刷上去的线条……最刺眼的，无疑是正中央那个头戴王冠、表情肃穆的异国女王头像！
“嚯！”赵铁柱身后的老钱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带着法医特有的冷幽默，“这女王陛下……够忙的啊，管完约翰牛国，还来咱云川市火锅店发光发热了？”徒弟小孙也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赵铁柱的目光从那张荒诞的假币上移开，重新落到李富贵脸上。此刻的李富贵，面如死灰，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绝望。刚才的镇定伪装早已荡然无存。
“李老板，”赵铁柱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麻烦你，把今晚的营业款，还有你收银台里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富贵。他双腿一软，要不是靠着收银台，几乎要瘫倒在地。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那点可笑的把戏，在这位火眼金睛的刑警队长面前，根本就是个拙劣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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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川市东湖区警署的审讯室里，灯光惨白，空气凝滞。** 李富贵佝偻着背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双手铐在身前，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几个小时前“真香火锅店”老板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懊悔彻底击垮的中年男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赵铁柱和徒弟小孙。赵铁柱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将一叠印着约翰牛女王的百元假币“啪”地一声放在桌面上，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富贵，”赵铁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说说吧，这些‘女王陛下’，是怎么跑到你收银台里去的？还有，你的存货，藏在哪儿了？”
李富贵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哭丧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赵……赵队长！我冤枉啊！这……这真不是我弄的假钱！这……这……这是外国纪念币！真的！我……我托朋友从约翰牛国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你看这头像，女王啊！正经的约翰牛女王！我……我就是觉得好看，稀罕，顺手放了一张在零钱里，想……想给客人开开眼！谁知道……谁知道让您误会了！”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纪念品？”赵铁柱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印着‘100’数字，颜色、大小都跟咱们的真钞一模一样，就是头像换了个外国老太太的‘纪念品’？李富贵，你这朋友挺‘贴心’啊，专给你送这种‘纪念品’？还一送就是几十张？”
李富贵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铁柱对小孙使了个眼色。小孙立刻操作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将屏幕转向李富贵。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高清视频——正是“真香火锅店”收银台上方的监控录像。
画面清晰地显示着李富贵在柜台后的身影。只见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注意，迅速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张印着女王头像的假币，然后，他竟然做了一个极其熟练又极其荒谬的动作——他学着银行柜员鉴别真伪的样子，将那张假币凑到嘴边，用力地哈了一口热气！然后飞快地用拇指在钞票上摩擦了几下，似乎在测试“手感”！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这张假币小心地塞进了收银机的钱格子里。整个过程，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狡黠和一丝自得的诡异表情。
视频无声地播放着，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李富贵的心上。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看着自己那愚蠢又可笑的“鉴伪”表演，看着自己那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的举动被清晰地记录下来。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上淌下，滴落在冰冷的手铐上。最后一点狡辩的勇气也被这铁一般的证据彻底碾碎。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审讯室里回荡。
“我……我说……我全说……”李富贵崩溃了，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交代了所有罪行。从第一次收到假钞的怨恨，到网购假币时发现是“约翰牛女王”时的意外“惊喜”，再到他精心挑选醉酒顾客、利用各种手法调包真钞的每一次作案经过，如同溃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甚至主动交代了藏匿剩余假币的地点——那个腌咸菜的旧坛子。
当侦查员带着搜查证赶到“真香火锅店”后厨，从那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咸菜坛子里，起获了用塑料袋层层包裹、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三十四张百元面额假币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这些印着异国女王头像、制作粗糙的纸片，就是李富贵“复仇”和“发财”的工具，也是将他彻底钉死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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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川市东湖区人民法院第一刑事审判庭。国徽高悬，庄严肃穆。** 旁听席上坐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大多是好奇的市民和媒体记者。公诉席上，东湖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周正一身笔挺的制服，神情肃穆。辩护席上，李富贵重金聘请的律师张伟，眉头紧锁，正在飞快地翻看卷宗。被告席上，穿着橘黄色马甲的李富贵，头发白了大半，眼窝深陷，形容枯槁，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与几个月前那个红光满面的火锅店老板判若两人。
“云东检刑诉[2024]第XXX号起诉书指控：被告人李富贵，于2023年11月至2024年2月期间，在其经营的‘真香火锅店’内，多次趁顾客醉酒、意识不清之机，采用隐蔽调包手段，用其持有的、印有外国货币图案的伪造货币，替换顾客支付的真钞，实施盗窃行为七次，共计盗窃七千二百元。
另，公安机关在其经营场所内查获其持有的、尚未使用的伪造货币三十四张，面额共计三千四百元。被告人李富贵的行为已触犯《龙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之规定，构成盗窃罪；同时触犯《龙国刑法》第一百七十二条之规定，构成持有假币罪。应当数罪并罚。公诉人认为，被告人李富贵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多次秘密窃取他人财物，数额较大；明知是伪造的货币而持有，数额较大，其行为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坏，建议法庭依法从重处罚……”
周正检察官的声音洪亮清晰，在法庭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富贵的心上。他报出的每一个数字，都让李富贵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
轮到辩护人发言。张伟律师站起身，扶了扶眼镜，试图力挽狂澜：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对于公诉人指控的持有假币罪，辩护人持有异议。我的当事人李富贵，主观上从未有过持有、使用伪造国家货币的故意！
本案中涉及的这些印有约翰牛国女王头像的纸张，其来源，我的当事人已明确说明，系其误信网络商家宣传，以为是外国纪念品而购买收藏。其图案、文字均与我国法定货币迥异，任何具备基本认知能力的人都不可能将其误认为是能在国内流通的货币！李富贵将其作为‘纪念品’存放于店中，完全不具备持有假币罪的‘明知是伪造的货币’这一主观要件！至于公诉人指控的盗窃罪，辩护人恳请法庭考虑以下情节：
首先，李富贵系初犯、偶犯，此前无任何违法犯罪记录，在云川经营火锅店多年，邻里口碑尚可。其次，其犯罪动机源于自身多次收到假币遭受经济损失后产生的偏激报复心理，主观恶性相对较小。最后，案发后李富贵认罪态度诚恳，积极配合调查，主动交代藏匿地点，其家属也积极筹措资金，愿意退赔全部赃款并支付额外补偿，以最大限度弥补受害顾客的损失。
恳请法庭在量刑时充分考虑以上从轻、减轻情节，给予被告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张伟律师的发言条理清晰，尤其是关于“持有假币罪”的辩护，试图将那些“约翰牛女王”彻底定性为“纪念品”，确实打在了关键的争议点上。
周正检察官立刻针锋相对地予以反驳：
“辩护人试图将本案涉及的伪造货币轻描淡写为‘外国纪念品’，这完全是对事实的曲解和对法律的误读！第一，关于主观‘明知’。被告人李富贵在公安机关的多次稳定供述中明确承认，其购买这些纸张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换钱’！他清楚地知道这些纸张是伪造的货币，只是错误地购买了印有外国元首头像的品种。这有被告人本人的亲笔供词及同步录音录像为证！更为关键的是，法庭刚才播放的火锅店监控录像清晰显示：被告人在使用这些纸张时，曾做出对其哈气、摩擦以鉴别手感的动作！这个动作本身，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内心非常清楚这些纸张的性质——他在试图鉴别其‘仿真度’！这难道是一个收藏‘纪念品’的人会做的动作吗？这恰恰是‘明知是假币’最直接的行为表现！”
周正检察官的语速加快，气势逼人，他拿起一张作为证据的假币，指着上面的图案和数字：
“第二，关于‘不可能误认’。辩护人忽略了这些纸张最核心的特征：它们完全模仿了我国百元纸币的规格、大小、主色调，并醒目地印着‘100’字样！约翰牛女王头像的存在，并不能改变其核心意图是模仿货币、混淆视听的本质！其目的就是利用部分民众对货币细节的不熟悉，特别是在醉酒等特定环境下，进行欺骗！
被告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成功实施了七次盗窃！其行为的社会危害性，绝不因假币上印的是外国元首而减轻分毫！第三，关于盗窃罪的量刑情节。被告人李富贵在短短数月内连续作案七次，目标明确指向醉酒顾客，利用其弱势状态，手段隐蔽，性质恶劣。其所谓的‘报复’动机，不能成为其肆意侵害他人财产权利的理由！法律保护的是合法财产，任何个人恩怨都不能成为犯罪的开脱借口！其认罪、退赔，只能作为酌定从轻情节，但鉴于其犯罪行为的连续性、针对性和造成的不良社会影响，公诉人坚持认为，必须依法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周正检察官的发言逻辑严密，证据环环相扣，尤其是对监控录像中那个“哈气测试”动作的解读，如同致命一击，彻底粉碎了张伟律师关于“纪念品”的辩护。旁听席上传来轻微的议论声。张伟律师面色凝重，低头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没有再提出新的反驳。李富贵则彻底瘫软在被告席上，面无人色。
审判长在充分听取了控辩双方的意见，并进行了详细的法庭调查后，与合议庭成员进行了短暂的合议。随后，法槌敲响，庄严的声音宣告了判决：
“云川市东湖区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2024）云东刑初字第XXX号……”
“本院认为，被告人李富贵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多次秘密窃取他人财物，价值共计七千二百元，数额较大，其行为已构成盗窃罪；被告人李富贵明知是伪造的货币而持有，面额总计三千四百元，数额较大，其行为已构成持有假币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本院予以支持……
关于辩护人提出被告人持有印有外国元首头像的纸张系‘纪念品’、不构成持有假币罪的意见，经查，被告人李富贵在侦查阶段的稳定供述及店内监控视频均清晰证实，其购买并使用该批纸张的目的在于冒充真币实施盗窃，其在收银过程中对该纸张进行哈气、摩擦等动作，亦表明其主观上明知该纸张的性质系伪造的货币，其行为符合持有假币罪的构成要件，故对该辩护意见，本院不予采纳……
被告人李富贵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一万元；犯持有假币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二万元。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三万元……责令被告人李富贵退赔各被害人经济损失共计七千二百元……”
审判长宣判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块，重重砸在李富贵的心上。三年六个月！罚金三万！退赔七千二！这些数字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当听到“三年六个月”时，他双腿一软，要不是法警及时架住，几乎要当场瘫倒。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旁听席角落里坐着的老婆和孩子，老婆早已泣不成声，孩子则懵懂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被法警带离法庭，押上囚车。车窗的栏杆隔绝了外面熟悉的城市景象。看守所冰冷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狭小的监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李富贵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麻袋。同监室的人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新来的“火锅店老板”。
“喂，老哥，犯啥事进来的？”一个瘦猴似的男人凑过来问。
李富贵眼神空洞，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荒诞到极点、却又浸透了他所有悔恨和自嘲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挤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假钱……用错假钱了……早知道……早知道该用高卢鸡的钞票啊……至少……至少公鸡打鸣还能提醒我……该收手了……”他说完，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冰冷的墙壁间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荒诞与悲凉。
他最终没能听到公鸡的打鸣。只有铁窗外，云川市永远喧嚣的车流声，和监舍里永不停止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提醒着他，这场由一张假钞引发的、啼笑皆非的“复仇”，代价是何等的沉重。印着约翰牛女王头像的假币，成了他人生中最昂贵也最讽刺的“纪念品”。
更新时间：2025-08-01 23:35:45
